文 |易方兴
修改 |金匝
运营 |小翠
第100个创造做到一半，手艺耿觉得进行不下去了。
那是一件叫做“不锈钢拳击背包”的半成品，可以用于近距离搏斗。但背上去之后，两头的不锈钢拳头出拳速度太慢。他拿秒表测算，一秒只能打出去两拳，战斗力远远不够。
可真的背一个会打拳的背包有什么用？既然是无用的创造，出拳的速度是一秒两拳或是一秒四拳，又有什么联络？
“联络大了。”手艺耿瞪大眼，他有一双胜似艺人樊少皇的眼睛。“打拳太慢就不叫打拳，叫捶背。”要让拳速更快，需求买更贵的电机。新电机600块，他有些舍不得。
手艺耿和他的不锈钢拳击背包。图 / 易方兴
比起手艺耿，耿帅这个姓名少为人知。31岁的他，出世于河北保定定兴县杨村，此前一家人的收入来历是6亩犁地，外加他和父亲、弟弟外出打工。那些地租给他人种，每亩地一年的租金是1200块。
纠结了一根烟的时刻，耿帅把烟屁股扔到地上，“仍是得买。”他身边站着两个辅佐，父亲和弟弟，谁都没有对立。他们的薪酬都是耿帅给的，每人每天两百，比出去打工挣的多。这个家庭里，只需耿帅的母亲依然像曩昔相同诉苦，“又花钱整些没用的。”
因为“没用”，耿帅从小到大没听过一句来自母亲表彰的话。母亲有一张刀子嘴，有时分急了，说耿帅“便是个没用的人”。她给耿帅规划的人生路途，是初中结业后去工地打工，一路做到包工头。耿帅花了13年时刻，直到29岁时，还仅仅一个初级焊工。
但现在，耿帅可以再一次进行挑选无用了。在成为网红手艺耿后，他有了一千万粉丝，总算能依照自己的主意做一些工作了。
男人的浪漫
11月28日下午，正在等候新电机到来的耿帅没有闲着，开端着手改造拳击背包的外形，想让它看起来更酷炫一些。
多面体的棱角是有必要的，不锈钢板材要用最厚的，电机、蓄电池绝不能暴露在外，最好还能有储物空间。身高1米83的他，披散着长发，胡子拉碴，不是拿笔在板材上写写画画，便是停下来抽烟揣摩。
并不是这次的创造有什么特别，之前的那些也大都阅历了相似的重复折腾。有一次，耿帅看到一个热度很高的短视频，是一群杀马特青年一边尬舞，一边撒水泥灰以添加视觉作用。他觉得太累了，不如创造一个“尬舞撒灰神器”。看，听姓名就知道又是一个没用的创造。
但不巧，他立刻要去北京参与活动，只能寄期望于父亲和弟弟。几天后他回家，得到一个大方盒子，盒子装满水泥粉，撒灰全赖电扇吹。
“这哪行？跳舞的设备一定要炫酷，要有金属朋克气味。”他只能自己上手，做了两个酷似火箭喷射器的东西绑在腿上。又通过电电扇、吹风机、鼓风机的重复测验，最终挑选了带电池的无线鼓风机作为吹灰设备。
最终，这样一款可以完好跳完一首《凤舞九霄》不断灰的“尬舞撒灰神器"总算做出来了。通过耿帅的重塑，运用作用极佳，他在家门口跳舞，撒出来的水泥灰过了半个小时还在空中飘扬。
“尬舞撒灰神器”。图 / 快手
有时分，就连弟弟耿达都无法了解，为什么哥哥要对这些创造如此苛刻。每日人物抵达的那一周，耿帅需求做一批小的螺母圣诞树，托付耿达一同协助。螺母圣诞树的树干部分是一颗塑料树，和手机相同高，总共需求焊接七圈不锈钢螺母在上面。耿达花了一下午，做了两棵，耿帅拿曩昔一看，其间一棵树的螺母距离下面宽，上面窄，差错大概有5毫米。
“这棵不可。”耿帅说。螺母的成本是50块钱，连同耿达的半响时刻，一同报废了。
耿帅对不锈钢有一种特别的情结，他全部的创造都是用不锈钢制造的。4毫米厚的不锈钢板材9块钱一斤，一个著作用几十斤不锈钢是常事，假如改为2毫米厚的，价格可以廉价一半还多，但他不愿意，“太薄了简单变形。”为了买到性价比高的不锈钢钢材，他每周都要开车30多公里，到邻近的保定徐水二手市场上去淘。
从16岁起，耿帅做了许多年焊工，可是能焊接不锈钢的时机少之又少。仅有一次，是在兰州机场的地下一层焊接不锈钢扶手。此外大多数时分，他焊的是更廉价的钢材和铁材。不锈钢暗合了耿帅对许多夸姣质量的归纳：“沉稳、不张扬、有质感，最要害的是不会生锈。”于他来说，用不锈钢来制造无用的创造，是一种男人的浪漫。
被网友称之为“幼年三大杀器”之一的“夺命铁风车”。图 / 易方兴
没用和有用
耿帅正在做的事，是之前整个杨村无法幻想的。从2018年开端，不断有人来这儿探问关于耿帅的全部。除了自媒体、电视台，还有美国的《华盛顿邮报》，他们的呈现都指向同一个消息：杨村那个搞创造的手艺耿成名了。
手艺耿好像有一种法力，每创造相同东西，都会发生一批快笑断气的观众。他创造过一台铁笼相同的跑步机，不跑到规则时刻，铁笼的门就不能翻开；还创造过一款洗头机，洗头之前先倒竖，把整个头淹进水桶里，更像是一台刑具；还有边骑车，车上的电扇就会转起来的“自行车电扇”，好像彻底没考虑过骑车的时分原本就有风；以及用绷簧和不锈钢组装成的，连酒杯都能弹碎的“不锈钢脑瓜崩”……
牢笼跑步机。图 / 快手
倒竖洗头机。图 / 网络
这些创造，都是穿戴背带裤、扎着长发的他亲自上阵演示，有时有用，有时也会垮掉，再配合十分正派的说明词，有一种无厘头的高兴。
作为创造界的泥石流，无用界的扛把子，手艺耿带来的这种高兴不分年纪、不分渠道，乃至不分国度。在快手，他的粉丝有368万，抖音是247万，B站250万，微博170万。面临央视的镜头，他的母亲也会感叹：“做梦都没想过儿子会有今日。”
一向以来，母亲都是那个最剧烈的对立者。儿子在村里搞创造，乃至一度让她觉得“有些害臊”。有一回，耿帅创造了一枚不锈钢钱包，钱包折叠起来重得像秤砣，那是送给母亲的，这样她的钱包就“再也不会磨烂了”。
有人看了这视频，觉得很风趣，笑着跟耿帅母亲议论，但她觉得这是讪笑，回家骂了耿帅一顿：“钱包不会磨烂了，裤子呢？每天游手好闲，便是个当小工的命，今后给他人提鞋都不配。”现在她有些懊悔，“最初我不应这么骂他。”她边掉眼泪边说，“我也是为他好。”
耿帅出世于1988年的盛夏，3年后，他的弟弟耿达出世。在杨村，对一个一般的农人家庭来说，两个儿子意味着平分家产，要预备两套婚房，因而一家人一向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。
花钱的工作一贯母亲说了算。耿帅小时分没有玩具，他巴望具有一支玩具手枪，每次路过庙会，他就盯着那把9块钱的玩具手枪，母亲都是一句话，“买来没用。”后来他不开口要东西了，因为要了也没用。
“没用”贯穿了耿帅前年30年的人生。人生路途是母亲规划好的，初中结业之后，从小工做起，然后做到大工、工头、包工头。在母亲眼里，包工头是杨村最有长进的工作。关于村里学习欠好的年轻人来说，只需这一条路可走。
耿帅偏偏是不喜爱按规则走的一类人。关于规则外的东西，他充溢猎奇。小时分他就喜爱拆家里的电器，拆了半导体收音机之后，又把钟拆了，打也没用，等不疼了持续拆。后来被打的狠了，才没有对电视着手。
读书的那些日子是难挨的，欠好好上课，英语成果很糟糕，沉迷于小说，宿舍要熄灯，他非要点起蜡烛来看书，还用毯子挡着，为此还被校园发现，停课回家检讨一个星期。母亲又把他骂一顿，他一言不发地听着，心里却想着小说里看来的情节：一个捡破烂的小乞丐，单独闯练社会，最终成了一个企业家，从无用之人变成了一个有用之人。
他觉得他可以。16岁那年，他初中结业，决议去打工。他也有不安，在日记里写，“假如你今后因为没有常识过得很苦，你也别懊悔。”
手艺耿的工作间。图 / 快手
缩进壳里
其时耿帅写在日记里的这句话，在之后的日子中重复被验证。这便是一条很苦的路，需求支付汗水、时刻、乃至是健康。
耿帅的母亲说，16岁的儿子没什么技术，正好近邻有个汽修厂，就让他去那儿协助，10块钱一天，包吃住。成果对方看他个子高，一顿饭要吃两个饼，嫌太多，不给他吃。耿帅的母亲说这段阅历又掉了眼泪，她疼爱儿子，让他回往来不断另一个当地修墙。“那么高的墙，一点保护措施也没有，我儿子就站在上面修。”回到家之后，母亲把耿帅的手拿过来看，十个手指满是血泡。
假如不是母亲发现，这些在外喫苦的事，耿帅不会自动对家里讲。因为从小很少听到鼓舞的言语，期望也很少被满足，他并不等待能从家里得到什么协助。
进入社会的耿帅逐渐退回到一个壳里，当他的电焊水平让他一天赚到200块钱的时分——这是一个让打工者艳羡的数字，那些精神上的苦成了他更难以忍受的部分。 工地上的活儿是陈腐的，重复的，难以改动的。拿接暖气管来说，耿帅提出过更高效的方法，但工友不同意。起先他还与工友争论一番，渐渐地也就不争了，“他们确定了1+2=3，但2+1=3就不可。”到最终，他成了工地上最缄默沉静、最不合群的那个。
那是一段不动脑子，放任身体自己动的日子。工棚里挤了十几个工友，他的床位上面有个抽风机，整夜都嗡嗡响，听着这噪音，他反倒舍不得关掉，“那个时分特别怕安静，一安静下来就感觉特别空无。”
现在回看起来，许多惹人发笑的创造，其实是在处理曩昔13年里他打工时遇到的那些窘境。比方“地震吃面机”，用螺母焊成，底下垂了一个铁球，不管怎样晃动，碗都保持在一个水平面上。这是因为曾经打工的时分，他经常吃泡面，有时分得在卡车上吃，波动中面不免洒出来。又比方，那些创造中有许多和凳子有关的，绑在腿上的便携凳子，背在膀子上的凳子，装置在车保险杠上的凳子，还有同享凳子——因为打一天工太累，挤进北京的地铁或许公交时人又太多，他最期望的，是有一个可以坐下来歇息的当地。
手艺耿创造的地震吃面机。图 / 网络
也有无法处理的窘境，比方婚姻和家庭。耿帅24岁的时分，他的母亲“快疯了”，村里的年轻人22岁就成婚了，“她觉得我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了。”
母亲不断找人给他相亲，但他的条件没什么竞争力，在村里，耿家的房子归于偏小的，也没什么钱。也有过喜爱的，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跟女孩约会。有一次他们相约到保定市里去玩，大夏天的和女孩一同挤公交车，“后来我才知道可以坐出租车，但我曾经从没坐过。”另一个还不错的相亲方针，和他一同去逛白沟镇的商场，他请女孩吃了碗炒面，再后来，女孩没有联络过他。
那是他人生最失望的一段时刻，他用微博记载下了其时的种种心情。
“现在才了然，自己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没处理。”2013-1-12 18:06
“心里好伤心，感觉自己很没用，实际上我也很没用。”2013-3-11 23:17
“立刻就要到而立之年了，还能改动人生吗？”2013-8-10 23:14
“那些让咱们流泪的工作，迟早有一天咱们会笑着讲出来。”2013-8-11 21:37
耿帅现在的妻子，是当年全部相亲方针中，最不介意他有没有钱的。他们在成婚前见了三次，日常日子中简直没什么沟通。“事实上，我都不知她为什么跟我成婚，可能是她爸爸妈妈要求的。”他测验过把日子的苦闷，或是对改动命运的巴望，讲给妻子听，但对方并不太了解。
2017年，弟弟耿达成婚了，耿帅把最大的房子，还有一辆价值8万元的新车给了弟弟。车是耿帅坚持要给弟弟买的，因为那时父亲患病做手术，花去了这个家庭的积储，而他打工攒了一些钱。
30岁之前，耿帅一向为家里人而活。他走了一条母亲组织的路途，又有了一段被组织的婚姻，再把弟弟组织稳当，总算，这全部完毕之后，他才开端真实甩手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。
这也是我国短视频职业井喷式开展的一年。耿帅没有外出打工，他注册了账号，给自己起了个姓名——手艺耿。他真实意义上创造的第一件东西是一个不锈钢拖鞋。那是2017年年头，爷爷患病了，他在医院照料了一个多月，错过了返京务工的黄金时期。他对父亲说，“爸，我不去工作了，我想一个人干。”
手艺耿家的大门，他诉苦，规划这三个字还花了4000块钱。图 / 易方兴
那不是笑
手艺耿的第100件创造完结了。
和半成品比较，改进之后的拳击背包外形愈加立体，搭载了一个蓄电池，两个高转速电机，加上不锈钢外壳，整个重达60斤。
趁着天色尚好，耿帅叫上弟弟耿达来帮他拍这一期的视频。之前折腾了一个多星期，为的便是这一刻。拳击背包的两个不锈钢拳头，静静立于耿帅左右，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落日下的武者。创造完结的那一瞬，永远是手艺耿最高兴的时刻，因为过分激动，他说明的时分把左右拳都搞混了。
“出一下，左拳！”手艺耿喊，他按下开关，机械臂打了一通右拳。
“出一下，右拳！”他再喊，机械臂打了一通左拳。
“左右拳齐发！”新电机以每秒钟200转的速度飞快运作，这一次的出拳速度比之前有了大幅度提高，视觉作用可谓完美。
不过毕竟仍是百密一疏——因为耿帅身体比较扎实，没有考虑到拳手回收的方位，导致每次收拳，都会打中他的胸口。拳头每挥拳100次，他的胸口就要挨揍100次。
会打到自己的拳击背包。图 / 网络
“只需我假装没什么事，不表现出苦楚的话，观众应该就看不出来。”耿帅想。但他错了，观众的眼尖程度超乎了他的幻想，视频在全部渠道中共达到了上千万的播放量，人们一边笑，一边宣布谈论：
“伤敌1000，自损2000。”“耿哥你赶忙停下来吧，再不断你就坚持不住了。”“赶忙把钱交出来，否则我就捶死我自己。”
这些谈论，耿帅总是边看边乐。依照常规，每次创造完毕，他都要在快手上做一次直播。直播里，他又开动机器，锤了自己一遍。这场直播之后，他计算了一下，收到的礼物扣除去渠道的部分，他得到了700块钱。可是，要知道，光四个电机的钱，就要1000块钱了。
“现在直播收入仅仅一部分，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商业活动的收入。你做出来好的著作，会涨一万多个粉丝，这就挺好。”他对自己的第100个创造挺满足。
实际上，假如想挣直播打赏钱，他彻底有更多的方法。比方可以多直播几回，在不同的渠道做直播，或许说把一个视频分红好几部分发。但他不可，“过不了心里那道坎。”
他的方针绝不是一夜暴富。但也有破例，有的商家金钱攻势太猛，比方最近做的“全自动护肤器”，是个护肤品牌资助的。“最开端他们找到我，我一看，护肤品，这也离得太远了吧。对方问做不做，我说这无法做。成果对方说，加钱。我说我做。”
事实上，成了网红，他的日子也没发生什么改变，“有人喜爱好车，但我弟的那辆，我开起来感觉挺舒服的。有人喜爱买房，但我在乡村住自己的房子也习惯了。”他觉得他现在也驾御不了太多钱，驾御不了的东西，反而是一种负担。
有一回，他直播的时分穿了一件从白沟镇批发市场花140块钱买的羽绒服。粉丝很眼尖：“耿哥胀大了，开端穿几千块钱的加拿大鹅了！”他这才知道，自己穿的衣服是个山寨货。他解说了一通，扯着现已掉了一边的衣服口袋说，“正品会是这样的吗？”那件“加拿大鹅”里，他还套着45块钱的工装裤。
他常说，自己现在是在被推着往前走。因为没有团队，全部的协作、项目、采访都需求他自己做决议计划，每天不得不花许多的时刻在判别上，真实留给创造的时刻就变少了。这是他最抑郁的事，也是他焦虑的源头，每周一次的更新频率，关于构思的需求来说极大，比方做完拳击背包之后，他又要立刻揣摩下一个要创造的东西是什么。
耿帅觉得仅有不能亏欠的便是粉丝。成为手艺耿之后很长一段时刻，他快手的粉丝数一向停留在130万。有一天，他做了一个旋转雨伞，几百万播放量，涨了10万粉丝，他想，要对得起这10万粉丝，做出点更好的东西让他们看看，然后就去做了一个铁飞机，又有10万人因而重视了他。他说自己其实是一向被推着往前走，渐渐到了今日。
手艺耿的代表作——加特林。图 / 手艺耿
各种颁奖、活动，都想要他参与，知道他的人渐渐的变多，他需求强颜欢笑的时分也渐渐变得多，能安静的时刻越来越少。这让他常常质疑自己，“真的变成一个有用之人了吗？”
在手艺耿过往的100件创造里，有两件是特别的，它们的呈现，都源自耿帅自己心里的渴求。一件是静静帽，有点像婴儿车的盖子，可以把整个头都罩进去。“许多工作，媒体采访、商务协作，导致更新很慢，常常想找个当地静静。”
另一件是笑脸辅佐器。笑脸辅佐器上有两个钩子，勾住嘴角的两头，然后拧动旋钮，人脸上会渐渐浮现出笑脸。“有时分我真的笑不出来，比方在面临一些不想面临的工作的时分。”
这也是全部手艺耿的创造里，仅有一个看起来让人笑不出来的创造。视频里，他戴着笑脸辅佐器，像杰昆·菲尼克斯演的小丑那样，嘴角上扬，但你知道，那不是笑。
手艺耿戴上了笑脸辅佐器。图 / 网络
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，侵权必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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