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中的盛衰与冷热

放大字体  缩小字体 2020-01-13 03:34:29  阅读:9338 作者:责任编辑NO。郑子龙0371

《红楼梦》之所以引人入胜,是因为它本身便是一个社会的典型,可以称之为一个“小社会”。一个社会里总会是有着种种的冷暖之事。起楼房则热矣,楼塌了则冷矣;兴则热矣,败则冷矣;媚上则热矣,欺下则冷矣。事由不同,冷热则又不同。却也有着人赋性的不同,则冷热也属边界清楚,有人则天生冰脸冷心,有人则内冷而外热,更有外热而内冷者。社会本便是一应俱全的,《红楼梦》也是如此。

假如将“冷”与“热”扩展了说,可以将整部《红楼梦》都作为曹雪芹关于冷热考虑的例子。早有学者以为《红楼梦》中具有四时气候,那么也便是说《红楼梦》既有着“烈火烹油”的盛况,也会有“白茫茫大地真洁净”的彻骨之寒,分归于一“热”一“冷”,则境况尽显。而由于八十回后《红楼梦》的不全,咱们无法去揣度这种“冷”极之后的情面世态,但是在榜首回的“小荣枯”中,咱们却是可以做一番大致了解的。

甄士隐家天然是无法与荣宁二府相比较的,在写到甄士隐家被本地推为望族时,有一条脂批:“本地推为望族,宁、荣则全国推为望族,叙事有层落。”同为望族,而因势可分为巨细,而因理则并未有什么不同。甄士隐家兴时,也是热极的,从贾雨村的以文为名,然后得与甄士隐相结交来看,正可显示出“贫在闹市无人问,富在深山有远亲”来,远贫近富,正是尘俗中人的通病。而一句“严老爷来拜”,虽是说“火将至矣”,却也难免没有“烈火烹油”的内在。富在闹市,天然更应该是应付不暇的。

关于甄士隐的富有,小说中并未多写,作为正话前的入话,天然是点到即止的。曹雪芹用了半回的篇幅便将甄士隐家由盛而衰了。咱们且来看衰时甄士隐的遭际:

(甄士隐)只得与妻子协商,且到田庄上去安身。偏值近年水旱不收,鼠盗蜂起,无非抢粮夺食,鼠窃狗偷,民不安生,因而官兵剿捕,难以安身。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,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。

他岳丈名唤封肃,本贯大如州人氏,虽是务农,家中都还富裕。今见女婿这等难堪而来,心中便有些不乐。幸而士隐还有折变地步的银子未曾用完,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,为后日衣食之计。那封肃便半哄半赚,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。士隐乃读书之人,不惯生理稼穑等事,牵强支撑了一二年,越觉穷了下去。封肃每碰头时,便说些现成话,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,只一味好吃懒作等语。士隐知投人不着,心中难免懊悔,再兼上年惊唬,急忿怨痛,已有积伤,老年之人,贫病交攻,竟逐渐显露那下世的光景来。

水旱不收可谓天灾,因天灾鼠盗蜂起,而致“鼠窃狗偷”,然后“官兵剿捕”“民不安生”,这便是人祸了。戋戋数字活画出一副“匪过如梳,兵过如篦”的浊世现象来。天灾人祸之下,甄士隐只得折变家私投岳父而去。而岳父封素则完美的演示了“习俗”,乘人之危,使得神仙似的人物显露了下世的光景。“冷”“热”相比较,人道的丑恶就呈现了。

在《红楼梦》中,非仅于此处有这种对人道丑恶的提醒。其间又以贾芸借债的一段文字最为显着:

贾芸道:“有件事求舅舅帮衬帮衬。我有一件事,用些龙脑麝香运用,好歹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,八月里按数送了银子来。”卜世仁冷笑道:“再休提赊欠一事。……你就拿现银子到咱们这不三不四的铺子里来买,也还没有这些,只好倒扁儿去。这是一。二则你那里有正紧事,……”

……

卜世仁道:“我的儿,舅舅要有,还不是该的。我天天和你舅母说,只愁你没估计儿。你凡是立的起来,到你大房里,便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,便下个气,和他们的管家或许管事的人们嬉和嬉和,也弄个事儿管管。……”贾芸听他韶刀的不胜,便动身告辞。卜世仁道:“怎样急的这样,吃了饭再去罢。”一句未完,只见他娘子说道:“你又糊涂了。说着没有米,这儿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,这会子还装胖呢。留下外甥挨饿不成?”卜世仁说:“再买半斤来添上便是了。”他娘子便叫女孩儿:“银姐,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,有钱借二三十个,明儿就送过来。”夫妻两个说话,那贾芸早说了几个“不必费事”,去的无影无踪了。

在这段文字中,卜世仁配偶面临外甥的赊欠,用“以退为进”“以进为退”诸法,让贾芸听天由命。贾芸的遭受可谓传奇,出了卜世仁家,就遇到了泼皮倪二,在小说中是这样写的:

倪二听了大怒,“要不是令舅,我便骂不出好话来,真真气死我倪二。也罢,你也不必愁烦,我这儿现有几两银子,你若用什么,只管拿去大班。但只一件,你我作了这些年的邻居,我在外头有名放账,你却从没有和我张过口。也不知你讨厌我是个泼皮,怕低了你的身分,也不知是你怕我难缠,利钱重?若说怕利钱重,这银子我是不要利钱的,也不必写文约,若说怕低了你的身分,我就不敢借给你了,各自走开。”一面说,一面公然从搭包里掏出一卷银子来。

仅仅是邻居的倪二表现出了侠义的一面,热心热肠,正如一副对联中所写“侠义每多屠狗辈”。贾芸与卜世仁是为甥舅联系,在亲属的序列中是十分接近的,但是在利益的面前,却又是如此的虚伪,情面之“冷”让人咂舌。而倪二仅是一个不往来的邻居,却又一副热心。两者比较之下,冷热之间世情尽显。卜世仁之“冷”,不过是因为贾芸家的衰落罢了。

或许读者以为这并不是其时社会的忠诚反映,但是在小说中咱们仍是可以找到依据来证明,这些都是是实在的:

今之人,贫者日为衣食所累,富者又怀缺少之心,纵一时稍闲,又有贪淫恋色、好货寻愁之事,那里有时间去看那理治之书?

理治之书是人们无时间去读的,而“衣食所累”与“缺少之心”所形成的“利”心的众多是社会的干流。关于因利益而发生的“冷”,曹雪芹是持有挖苦的情绪的。而这些正是对曹雪芹日子年代的客观反映与实在的考虑。这些考虑不只表现在这些情节之上,在命名上也是有着反映,如“仁清巷”“大如州”“十里街”“封素”等等,谐音“情面”“大约如此”“势利街”“习俗”,以这种最简略的涵义来表现这种遍及的“利”观。

甄士隐在阅历了盛衰之变后,体会了人世中的“冷”与“热”,终归是顿悟了。他的《好了歌注》正可阐明:

陋室空堂,当年笏满床,衰草枯杨,曾为歌舞场。蛛丝儿结满雕梁,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。说什么脂正浓,粉正香,怎么两鬓又成霜?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,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。金满箱,银满箱,展眼乞丐人皆谤。正叹别人命不长,那知自己归来丧!训有方,保不定日后作强梁。择膏粱,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!因嫌纱帽小,致使锁枷扛,昨怜破袄寒,今嫌紫蟒长。乱烘烘你方唱罢我上台,反认异乡是故土。甚荒诞,到头来都是为别人作嫁衣裳!

咱们权且不去谈其间的谶示,这首注中充满了“冷”“热”改变间的人世无常,却也是充满了对“冷”与“热”的考虑。

在这些“冷”与“热”的变幻间,“利”是起了很重要的效果的。“热”因“利”起,“冷”由“利”导,由“利”主导的社会是不缺少这种“冷”“热”现象的。

儒学创建初期,即发生了一种论辩:义利之辩。孔子在《论语·里仁》中提到:“正人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。”[1]可见在对待“义”与“利”的情绪上,孔子是有着清晰的差异的。而孟子在这方面的表述则更为直接,他关于义利之间的思辨可以用四个字来表述,那便是“重义轻利”,如在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中梁惠王与孟子有这样一段对话:

孟子见梁惠王。王曰:“叟!不远千里而来,亦将有以利吾国乎?”

孟子对曰:“王!何须曰利?亦有善良罢了矣。王曰:‘何以利吾国?’大夫曰:‘何以利吾家?’士庶人曰:‘何以利吾身?’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。万乘之国,弑其君者,必千乘之家;千乘之国,弑其君者,必百乘之家。万取千焉,千取百焉,不为不多矣。苟为后义而先利,不夺不餍。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,未有义然后其君者也。王亦曰善良罢了矣,何须曰利?”[2]

在这段话中,孟子将“利”的坏处归结为“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”,而假如将这个重“利”的结果,放置在一个社会中,则这个社会也难免危矣,放置在一个宗族之中,全部以利为意图,则这个宗族天然也是危在旦夕了。

尽管在儒学的演化过程中,有从哲学向治世之学的改变,然后异化了许多的思维,也庸俗化了许多内容,但是关于“义”则一直是儒家所坚持的。如朱熹在《与延平李先生书》中说道:“但义利之说乃儒者榜首义。”[3]足见朱熹对“义”的注重。但是司马迁早有感叹:“故曰:‘全国熙熙,皆为利来;全国壤壤,皆为利往。’夫千乘之王,万家之侯,百室之君,尚忧患贫,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?”[4]可见逐利本也是人生计之有必要,是不可避免的,尽管“义”是崇高的,但在吃喝拉撒与油盐酱醋茶的日子需求之下,“利”仍是有必要要顾忌的。但跟着社会的开展,至曹雪芹年代,物质的丰厚天然不是孔夫子年代所能比较的,而愿望的众多更是不可比的,因而关于“利”的寻求也愈加的无所顾忌,恰如小说中对王熙凤的描绘。王熙凤是不敬鬼神的,可以说是临危不惧,而寻求的更多的便是“利”。在一个“利”字当头的社会中,情面就更偏“冷”了。在《红楼梦》榜首回中,对这种世态有一个描绘:

这样的社会之下,“冷”则是必定的干流了。曹雪芹应该是对这个“冷”有着深入的感触。以现有的曹家史料来看,曹家三代四人掌握江宁编织,又曾兼任巡盐御史,更兼着在康熙南巡时分的屡次接驾,曹家可谓如日中天,正与元妃探亲时分的“鲜花着锦、烈火烹油”类似。而盛极必衰,这些盛况终如白茫茫的大地一般归于沉寂,也正应了曹寅的“树倒猢狲散”一语。曹家可谓“热”则“热”极,而有了这个“热”的比较,“冷”则更为突兀了。宗族的兴衰天然会被人世的冷暖表现出来,而这又在处身于宗族改变之中的曹雪芹身上留下深入的痕迹,“劝君莫弹门客铗,劝君莫叩富儿门。”[5]也正是有着这种深入的体会,曹雪芹才干写作出《红楼梦》来。

[1]孙钦善著,《论语注译》,巴蜀书社1990年出书,第54页。

[2]孟子著,牧语译注,《孟子》,江西人民出书社2017年6月出书,第1页。

[3]朱熹著,郭齐、尹波点校,《朱熹集》,四川教育出书社1996年出书,第1019页。

[4]司马迁撰,《史记》,中华书局1959年出书,第3256页。

[5]敦诚,《寄怀曹雪芹》,转引自一粟编《红楼梦资料汇编》,1964年1月榜首版,2005年北京第6次印刷,第1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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