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明博潘家园的佛

放大字体  缩小字体 2020-03-20 13:22:14  阅读:5488 作者:责任编辑NO。邓安翔0215

文:马明博

· 1 ·

潘家园的佛,在潘家园旧货商场西南角。在那里,大大小小、比肩接踵的佛,成果了一个归于人世的佛国际。

潘家园的佛,一个与一个都不相同。众生纷歧,而成人世;佛像纷歧,而成佛界。

这儿的佛,有些巨大的,只手撑开,抵得上人半个身躯;有些细巧的,托在手掌心里,还盈盈有余。

有些完好的,莲台、背光、手印,逐个具足;有些残损的,或无足,或无手,或无躯,或只需一只手、一条腿。

有些佛像披纤维以避阳光,有些佛像就干脆站在露天地里。

有些佛像刀痕仿佛,一眼便能看出是新雕镌的;有些佛像旧迹斑斑,明显经历过不知多少年的香火薰燎。

有些佛像造型美丽,脸面丰满,端倪清楚,螺髻回旋扭转,结印的手指,都传神生动,有些乃至细腻得连背光上的斑纹与飞天,都绘声绘色;有些佛像漫漶无辨,越往近处瞅,越含糊,只能退远几步,观其大约。

潘家园的佛,无语而庄重。是的,群佛无语。在这儿,人怎样细心地谛听,耳朵里也不会飘进群佛的教导,哪怕是一声叹气。

这儿的佛,都是石佛,这是一群石头做成的佛。尽管群佛傍边有张着口的,尽管佛经里讲佛有广长舌相,可是,谁遇见过会说话的石头?

空气里没有流布群佛的法音,可是伫足于此,心地里逼真地感觉到静穆的庄重。

潘家园的佛,没有被供在殿堂之中的高处。与世人相同,群佛兢兢业业,行住坐卧,在大地上。与众生相同,群佛餐风露宿,乃至连众生都不愿承受的也承受了。

你看,不知是谁将尼龙丝袜抛在佛的鼻子上。假如是抛在人鼻子上,人会感觉倒霉,大发雷霆,或许破口大骂。佛不,他无悲无喜,无忧无扰,自观安闲,化苦为乐。

潘家园的佛,无位置的别离,无身份的凹凸,在兹念兹,一尊尊,无碍地组成庄重的佛界。

在这儿,我平生初次见到了这么多的佛。看榜首眼时的震慑,此时,在心中仍有余响,若隐若现,如丝如缕,袅袅不停。

潘家园的佛,有些是瘦的肋骨可数,那是苦修中处于禅定的悉达多王子;有些丰满如圆月,那是成道后的释迦牟尼。

这些佛像,有深思的,有打坐的,或站或坐,各各纷歧。可是,群佛又纷歧不异,细心地看,全部的佛,都低眉敛目,和颜含笑,若有思,若无思。

在群佛间,或立或动,细心打量,满眼都是美,都是动听的细节。

比方,眼前的这个佛头在笑。佛的身躯不知何处,此处只需一个硕大的佛头。佛在浅笑。越往细里看,这浅笑越亲热。

这浅笑很生动,你看,他的唇角轻轻向上抬起;这浅笑很天然,若无若有,没有丁点做作之痕。

在这浅笑的佛面上,鼻翼的一侧,有一点鸟粪。我掏出纸巾,伸手擦洗。之后,我用手轻轻地接触佛面。

石头是冷的,佛的浅笑是暖的。手上沾了一层薄薄的尘土。

再看这一尊佛,他坐在莲台上,右腿垂地,左腿盘放在右腿上,左膝支撑着左臂肘,再往上,左手握拳,惟有食指竖起,食指支撑着脸部。

这是一尊正在思惟的佛,是庄重佛界的思想者。明显,他的思惟有了答案,你看,他脸上的浅笑!

再看这佛,这是残佛。精确地说,仅仅佛的一双脚,其上只需小腿的一少部分。

可是,小腿上的衣袂正在微风中飘动,那一双脚的每一个脚趾都丰满清楚,那轻轻翘起的足跟,无声地暗示,这佛刚从莲台上走下来。

· 2 ·

在群佛间,边看边想,遽然一个古怪的想法冲进脑际,我想起刘克苏先生的一段话。

生生世世的存亡轮回中,在成佛之前,做菩萨时,必定做过女性。她软弱,谦恭温柔,处处为人幻想,生怕碰弯别人一根毫毛,惊扰别人桌上一粒纤尘。从来就没做过女性,就不会成为菩萨。

“假若没有领会女性关心入微的关爱,那菩萨无缘不在的慈善,注定无法幻想。从对男人、老公、子女、朋友,乃至于路人细致入微的关心与顾虑中,女性获得了常常令男人们难以置信的灵敏与洞悉。没有这种难以置信的灵敏与洞悉,就绝不会提升到广阔的悲愿与菩萨心肠,不会对漫天飘动的每一点红尘记忆犹新,不会对瀑流相同飞跃不息的人心,每一处都一目了然;一起给予当下的劝慰、劝导与呵护。”

在那一瞬,我坚定地信任,佛的悲悯与才智,必定与他做过女性有关。这样说,并非指佛像的丰满像女性,是说释教法中的慈善与才智的运用。

他眷挂众生,如母忆子;他拔苦与乐,如母育子;他循循善诱,如母教子;他随喜赞赏,如母劝子。生生世世,哪怕是一个细节,佛也不愿放过。

潘家园的佛,来自全国各地,来自乡野与城市,穿越高山、大河、平原、丘陵,集合于此。

潘家园的佛,成于匠人之手。这儿的佛,首先是那一位位现在不知地址、不知名字的匠人们心里的佛。

释教文献记载,这些虔敬的造佛者,每挥一锤,每下一凿,都要在心地里默念一声“南无阿弥陀佛”。丁丁当傍边,佛在匠人的手中,成果无上庄重。

天上下起了星星细雨,摊主们躲在避雨处吸烟,闲谈。群佛无处可庇,只好露天伴雨。

雨大些也好,偏偏下的小,下的细,下的短,一瞬间就过去了。佛脸上、身上,就有了一道道的雨痕。此时,潘家园的佛,显得有些灰头灰脑,没有灵光,没有庄重。

群佛脸上,原本有些泥土痕迹,有些年月沧桑,一经了雨,立刻像白居易《琵琶行》里的琵琶女,泪水冲去脂粉,惟余一道道阑干。这一道道雨痕,写在群佛脸上,清楚是泪痕。佛怎样会哭呢?

同行A君,目击此景,长叹道:佛在哭呢!

说完,他看着无语的我,问:你读过丰子恺的《佛无灵》吗?读过。

看看这儿,果真是佛无灵啊。

丰子恺的文章没有说佛有灵无灵,他主要指出人的心中,有着太多的这样、那样的梦想与贪著。那些满怀梦想与贪著之心的人,求佛、拜佛,愿与果不相遂,才说出佛无灵的话来。

佛不会由于他们拜、求、供香烛钱,就满意他们。佛彻底地告知咱们:摆脱无非是诸恶莫作、众善奉行、自净其意,所以求人不如求己。

先甭说这些,请问,若有灵,佛怎样会到这儿来呢?

由于人要来这儿。

佛来这儿,跟人来这儿,扯不上联系。

怎样会没联系呢?

什么联系?

佛之所以做佛,是由于佛要度人。佛来这儿,是要在这儿度有缘人。

佛在这儿还能度人?打趣,这儿的佛,难以自度,何故度人?

度人便是自度。你觉得佛应该自度到哪儿呢?

当然是殿堂之中。

事实上,哪里有众生,哪里便是佛的殿堂。

啥意思?

你所说的,仅仅殿堂的一部分。释教里的殿堂,有两种,一种是有形的殿堂,像你说的,咱们见的;一种是无形的殿堂,在咱们心里。

佛度众生,不择地址。

在潘家园,有人卖佛,有人买佛。买与卖,都无非人的梦想做作。可是这些需求可以在潘家园满意,这是人与潘家园的缘,也是佛与潘家园的缘。所以群佛聚聚,与你我相同,置身尘间,在这儿聚首会晤。

这便是潘家园的佛。

· 3 ·

不,现在,应该说是我案头的佛了。

这是上个星期天,我从潘家园买回来的一个佛。切当地说,是佛头。其时,这尊佛头脸上的笑,拨动了我心里的无弦之琴。佛头唇角轻轻上扬,脸上就有了若隐若现的浅笑。

这尊佛正在敛目低眉,安静安闲,发出着安祥的气味。不知是哪位雕琢高手,创造出这么好的艺术感觉。

手里捧着这件朴素、美丽的艺术品,穿过人山人海的人群,往回走。这时,又看见了卖微型的硬木小桌的。

对啊,有了佛头,没有支架,怎样安顿?所以,又在潘家园买了一个巴掌大的硬木八仙桌。这样,刚好可以把佛头安放在小桌中心。

每天晚上,坐在书桌前时,案上的佛头,便面临我浅笑。有时,低首伏案写作时,或许握一本书在手里阅览时,往往会疏忽了佛的存在。可是,在看书、写作的空隙,只需一抬头,就看到佛脸上安闲、安祥、安静的浅笑,心也为之安静。

这安静保持了好多天。但终究,被一句话打破,乃至是打碎了。

一句话,有那么大的力气!

怎样回事呢?

· 4 ·

有一天,一位精于鉴赏的朋友来家里喝茶,他看到这个佛头后,细心地捧在手里打量起来。之后,他必定地对我说:“这佛头造型不错,惋惜是水泥的。”

我感到惊惶。尤其是“水泥的”这三个字,使我感觉自己的心一会儿无处搁放,无法安定了。

朋友继而说:“对这方面,你了解的少。现在造假之术,足以乱真。看来,我得给你补补课。”一边品茶,他一边对照着这个佛头,将怎样看造型、怎样分辩原料,逐个讲了讲。

可是,我听了半响,一句话也没记住。

尔后三五天,一见到案上的佛头,我的心就空荡荡的,没有着落。佛在案头,仍然安静、安祥、安闲的浅笑。

我想得找方法来辨别一下,这佛头倒底是不是水泥的。妻子静静地看着我用这样的、那样的东西研讨这个佛头。她对我的繁忙感觉好笑。

“你为什么买这个佛头呢?”

“喜爱这佛的造型,喜爱他脸上的浅笑以及他发出出来的安闲、安祥、安静的感觉。”

“那你就用不着辨别这佛了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你喜爱的是这浅笑。而这浅笑,与石头无关,与水泥也无关。”

这话让人张口结舌。

“你喜爱的是佛的造型,以及他可以给你带来的安祥、安静、安闲的感觉。你见到这佛心里充溢欢欣,与它是什么原料,有什么联系?”

她的话如当头棒喝。我堕入考虑,手握钳、锥,一动不动。

妻子浅笑着,说:“你不会忘记了‘叶公好龙’的故事吧!”

确实,假如再对这佛头的原料放不下,那我就真的像好龙的叶公了。

这尊来自潘家园的佛,让喜爱读些梵学书本的我,差点与佛法中发起的“不著相”的才智擦肩而过。

· 5 ·

在选修释教哲学时,我读过《金刚经》。此时,我才真实地对这部经有所悟入。

在《金刚经》中,佛说:“若以色见我,以音声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见如来”、“全部有为法,如空中阁楼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”。

这全部,便是让人抛弃对相的固执,只需抛弃了,才能对真实的才智有所体认,即“应无所住,而生其心”。

关于这尊来自潘家园的佛,朋友的话与妻子的话,让我对“言语的力气”有了更深的知道。

在释教经典中,关于怎样说话,有清晰的劝导、指示咱们该怎样说话:不虚言诳惑别人;不向两边说对错;不发粗暴恶言、不骂辱别人;不说阿谀奉承的漂亮话。而要经常说“柔软软语”、“温颜爱语”、“质直正语”、“清净实语”。

一起,释教经典也讲到,假如别人对咱们行虚言惑语、搬弄对错、口出秽语恶言、骂辱、以及说阿谀奉承的漂亮话时,咱们要知道怎样选择。

朋友的话与妻子的话都无可挑剔。问题出在我这儿。在要害的时分,我背离了实质,去固执于现象了。被外相利诱,便无法自己做主,哪里谈得上“安闲、安静、安祥”?

看看这尊来自潘家园的佛。在我心地里涌起波涛的日子里,他仍然面带浅笑,安静、安闲、安祥。对我可笑的行为,他没有一丝嘲讽;对我愚痴的行为,他没有丁点责怪。

此时,在佛的浅笑里,我还看到了一层悲悯。

诸供养中 法供养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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