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名字叫玛莎。
我是一只旅鸽。
▲ 旅鸽玛莎(Martha),拍摄于 1912 年。来源:wikipedia.org。
我有一个很大的家庭,不,非常庞大的家族,也不对,得说极其庞大的家族群才行。因为我所在的旅鸽群体,有上亿只鸽子。
上亿是什么概念我不知道,鸽群里顶有知识的沃尔特老爷爷告诉我,说我即使一生之中啥都不干,就一直不停地吃小浆果,能吃掉的数量也和上亿差得远。
我才不信,我吃小浆果可快了。每次凯文表哥眨一眨眼的工夫,我就能吃下三四粒呢,要吃上一辈子得有多少呀。不过话说回来,能一直有小浆果吃,那倒是很美。
可惜没等我开始做白日梦,鸽群便启程了。爸爸和妈妈呼唤着我的名字,于是我振翅起飞,加入鸽群的行列中。
旅鸽群飞翔的场面是非常壮观的,记得有一次我生病了,爸爸和妈妈只能留下来照顾我,在这期间,我们的鸽群白天一直在编队出发,没有间断,黑压压的把天空都占满了。一直到第三天我痊愈后,我们仍然赶上了头顶的大部队,好神奇呀。从那天起,我就为我们的旅鸽群感到骄傲。
▲ 1875 美国报纸《The Illustrated Shooting and Dramatic News》刊载的路易斯安那州捕杀旅鸽的场景图。来源:wikipedia.org。
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,我们平静的生活被人类打破了——确切地说,是那些突然出现在这片大地上的白皮肤的人类。他们用猎枪,用网子,用木杆,用各种方法不断地对我们进行着攻击。
我们最怕听到枪响,“呯”的一声,就会看到旁边的一只,甚至是几只伙伴哀号着摔落地面。每当此时,我们只能用尽力气飞得更高些。
但是飞得再高,我们终归还是要落脚休息的。地面上更加危险,人类每次都能在我们停留的树林提前架好高杆和网子,很多可怜的伙伴们在飞行中便一头扎到了网子里,撞得头晕眼花,随即便被网子一裹,成了俘虏。
表哥凯文的胆子很大,他曾经有一次偷偷飞去看被捉的伙伴们。回来后他沉痛地告诉我们,那里是一个地狱。
成千上万的旅鸽被笼子、网子、木箱关着,大家都互相挤在一起,喊叫声、哭泣声此起彼伏,受伤的、濒死的无人过问。人类随时会来抓走一批旅鸽杀死,做成食物。实在太多了吃不完,就处理一下喂了猪。
被那些脏兮兮的臭猪吃掉?我一想到这个,全身羽毛都竖了起来,这真的是太可怕了。
日子一天天地在提心吊胆中度过,每天都会有伙伴的噩耗传来,当爸爸和妈妈说起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时,大家庭都只能强忍悲伤,却没有一点办法。
▲ 1881 年,美国报纸《Frank Leslie’s Illustrated News》刊载了纽约的康尼岛(Coney Island)地区捕杀旅鸽的各种方法和捕杀场景。来源:wikipedia.org。
我们每年在大地上迁徙一个来回,从西边飞到东边,再从东边飞回西边。生活的全部就是不断地飞行,永远在旅途中,这也是我们的名字——旅鸽(Passenger Pigeon)——的由来。
有一回飞到了东边的目的地后,凯文表哥说带我去开开眼界,看个大家伙。我们和一群小伙伴飞去了一个港湾。
那里还挺热闹的,来来往往的船只在海面上不停地穿梭,一派繁华的景象。港口那边树立着一尊大雕像,第一眼看到它时,我吓了一跳,因为我从来没看过这么高的雕像,比我见过的所有大树都高,就像是一座小山。
我们飞过去在那里盘旋了几圈,雕像的样子是一个披着长袍的人类女性,她的左手拿着一本书,右手举着一只火炬,脑袋上戴着一个奇怪的头冠,上面满是向外凸出的尖刺。
表哥告诉我这叫自由女神像,人类立这个雕像是为了企盼自由。“为什么,人类不是很自由吗?”我有点想不明白。
人类虽然跑得不快,也不会飞,但是他们有马车、有汽车、有火车、还有轮船,速度又快又省力。
而且人类可以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,我们虽然能飞,可是为了找寻食物,必须按固定的路线迁徙,说起来,我们不如人类自由。
表哥说他也不知道,“或许人类的自由和我们的不一样吧。”他一边说一边带着我降落在自由女神像头冠的一根尖刺上。
“既然他们想要自由,却为什么拿着猎枪和绳网把我们的自由夺去了呢?”我望着底下波光粼粼的海面,没有人能回答我的问题。
▲ 矗立于美国纽约哈德逊河口自由岛上的自由女神像(Statue Of Liberty)。照片约拍摄于 1897-1924 年间。来源:wikipedia.org。
说起来,凯文表哥非常地照顾我。他体形健硕,毛色鲜亮,飞行技术在鸽群里是出了名的。妈妈说中意表哥的姑娘们排起队来,可以从森林这头排到那头。
可是这样出色的表哥,灾难也一样会降临到他头上,这一幕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。
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,我们照例选了一片森林进行休息。迁徙途中的每一片森林我都有印象,这里则是我最喜欢的一处,树木茂密、生机勃勃。但这次我却看到地上有许多丑陋的树桩,断枝满地,残叶乱飞,树林里异常萧瑟,了无生机。
不用说,这又是那些可恶的人类。他们不光拼命地捕杀我们,还在疯狂地砍伐树木。我们也可以栖息的森林不断地在变小,甚至消失不见,这让我们找寻食物也变得异常困难起来。
爸爸和妈妈总是会先把我喂饱,但他们有时就得饿着肚子坚持飞行。于是今天我打算自己去找点果子带回去,好好感谢一下他们。
凯文表哥不放心我,于是跟在了我后面。当我们在稀疏的树丛中穿行找食的时候,一支猎枪悄悄地对准了我,扣下了扳机。表哥发现后大叫着冲向了我,把我撞向一旁。枪声响起,他像一块石头一样坠向地面,漂亮的羽毛散落下来,在空中打着旋儿。
我吓坏了,树丛下响起人类放肆的叫好声和狂笑声,听起来是那样的刺耳。枪声再度在我身边响起,我不敢回头,匆忙地逃生了。
悲痛欲绝的我脑海里一片空白,只顾飞行,却没有留意到父母大声呼叫我的声音。我一头扎到了绳网里,在奋力却无用的挣扎中,我看到了父母的身影。我们都被逮住了。
网子被人收下来的时候,我想我们都完了,不是被端上人类的餐桌,就是被塞进猪的嘴巴。
这时在我头顶响起了一位老人严厉的声音,“你们在干什么?法律已经规定不能再捕杀旅鸽了,你们不知道吗?”
那些收网的人哄笑起来,有认识那个老人的便说:“惠特曼教授,您还真以为这条法律有人遵守嘛?再说这些小东西有几亿只,哪里就杀得完呢。喏,您要是喜欢,就把这一网送给您吧。它们的肉可鲜美了,祝您有个好胃口。”
于是我们被惠特曼教授带回了家,他是个挺严肃的老头儿,不苟言笑,但却对我们很好。他做了个大笼子,把我们这一群旅鸽养了起来。
从他的口中,我们大家都知道因为人类的捕杀和森林的砍伐,旅鸽群越来越少,旅鸽的数量也慢慢变得少了。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,神情既悲痛又无奈。
他和其他的人类不一样,是真的喜欢我们,关心我们。“如果人类都像他一样就好了”,我这样想。
日子在一天天中过去,虽然安全无虞,衣食无忧,但我却总打不起精神来。我想念蓝天,想念森林,想念鸽群的热闹,也想念飞行的快乐。
爸爸和妈妈逐渐老去,相继离世,我曾经问他们,我们的未来会是怎样。他们没有回答,在他们哀伤的眼神中,我看到了答案。
▲ 1896 年,芝加哥大学动物学教授惠特曼的鸟笼,其中饲养了包括旅鸽在内的七只鸽子。来源:wikipedia.org。
惠特曼教授有一天问我,要不要去一个新的地方,在那里有更好的环境,我们能受到更好的照顾。我同意了,对于圈养的生活来说,在哪里不是一样?
于是我转到了一个叫辛辛那提动物园的地方。在我的笼子外面,每天都会有人类围观,大家对我指指点点,评头论足。一想到他们之中有人捕杀过旅鸽,有人吃过旅鸽,我就不寒而栗。
他们很热情,会扔给我食物,但我不愿去捡,他们对我的赞美,我也嗤之以鼻。曾经有那么壮观的旅鸽群飞过你们的头顶而不去欣赏,现在把我的伙伴们杀光后却来围观我一个,这有啥意思呢?
无趣的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已经 29 岁了。如果不是受到精心的照料,我是不会这么长寿的。但是越到晚年我越觉孤单,再长的生命、再好的生活也抵消不了我对自由的向往,对伙伴的思念。
我所有的快乐都留在了生命的头几年,留在了那片我可以无忧无虑飞翔的天空,那处我可以放松自我嬉戏玩耍的森林,那块我长途跋涉往返迁徙的大地,那个我倍感温暖充满亲情的族群。
动物园讲解员在介绍我时说,旅鸽曾经有 50 亿之多。我现在已经有了吃不完的小浆果,不过我还是搞不清楚亿这个数字到底有多大。我只知道,这样一个世界上,只剩下我一个了。
终于有一天,我感到全身无力,我恍惚在眼前看到了凯文表哥,爸爸和妈妈,我的同伴们;我听到了耳边呼呼的风声;我闻到了脚下森林湿润的泥土香气;我甚至感觉到了伙伴们一起休憩时,彼此的体温。
但我的身体已经变冷了,我最后看了看蓝天,慢慢地闭上了双眼。
我的名字叫玛莎。
我是最后一只旅鸽。
▲ 玛莎在死后被捐献给史密森学会(Smithsonian Institution),其被制作成标本后于美国国家博物馆(United States National Museum)展出。在它身旁的标示牌中写道:“玛莎,最后一只旅鸽,于 1914 年 9 月 1 日 下午 1 点死于辛辛那提动物园,享年 29 岁。旅鸽宣告灭绝。”
注:玛莎大约出生于 1885 年,是惠特曼教授所获得的一批共六只旅鸽中所繁衍的后代,因此玛莎并没有野生经历。本文基于旅鸽和玛莎的相关资料及史实改编而成。如您对旅鸽和玛莎有兴趣,请查阅英文维基百科词条“Passenger Pigeon”及“Martha (Passenger Pigeon)”,或其它相关的科普资料。
写在最后
疫情未尽,春暖花开。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让我们感觉尤其地漫长,所以这个春天更应该成为一个别有寓意而处处焕新的春天。
爱生活,
爱本真;
爱生灵,
爱家园。
撰稿 :何海滨(北京自然博物馆志愿者)
音频制作:邹瑶
图片处理:何海滨
专家审校:张玉光
责任编辑:郑钰
排版编辑:吴亦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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